北京看白癜风哪里好 http://wapyyk.39.net/bj/zhuanke/89ac7.html绿色月亮
月亮变成了绿色。
从九月开始,大家一抬头,忽然就发现月亮变成了绿色。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科学家们赶快就展开了分析,最后得出个颇为牵强的结论:是大气出了问题,让月光有了不同以往的折射效果。毕竟,从外太空看去,月亮的颜色丝毫未变。不但颜色没变,就连石头都没挪动过分毫。
我办完事,很晚回家。坐在出租车上,夜雨化作了薄薄的雾。
雨停下后,月亮又高悬半空了。绿油油的,像个葡萄。
“感觉都好像渐渐习惯了。”司机说,“不过不觉得奇怪么?月亮明明变绿色了,照到地面上的月光,却还是跟以前一样银亮亮的。”
“也许因为离太远了?”我提出假设。
“大概吧,谁也不知道了。现实就够累了不是?”
注意观察车窗外流动的景色,倒是没什么“银亮亮”一说。毕竟起雾了,又有路灯。但的确没绿影,若是谁一辈子低头走路,估计根本不能意识到地球的魔变。不过,没谁这样的,大家都想抬起头来。
车速减缓,快到家了。月亮被楼房挡住。
永远坐落在高楼阴影下的我家,似乎倒与外界隔了开来,不在魔变后的绿月世界里面。说不清是好是坏的小感想。
“到了。”我说。
“那么,价格是……”
进家后又下起了雨来,绿色月亮再次不见。从冰箱里拿出剩饭做顿仪式性的宵夜,如此且吃且喝,忽然平白生出了怪异的异质感。我觉得自己此时正处于不该处于的地方,做不该做的事。并不是指吃夜宵什么的。摇摇头,喝口凉水。大约是工作繁忙加老想着绿月亮的原因。
烟雨霏霏。路灯下面,好像飘扬着许多闪光的粉末。那儿肯定清冷极了。
吃完夜宵,稍微冲冲碗筷,我长长叹了口气。上衣口袋鼓鼓的——那东西确实还在这儿,没有失踪。想到这,好歹有了点笑意。接下来,就该打开手机,重温下月亮以前的颜色。重温完就有了困意,有了困意就该睡觉。脱衣,洗澡,躺在床上。
实感涌上来了:不错,这正是我所生活的世界。
怀着如此莫名的踏实感,我闭上眼睛,走向睡眠。
我想,绿色的月亮,绝对会倒映在大地上,倒映在大地的每一片水洼和湖泊上。因此,就算有谁一辈子低头走路,只要来到积水潭旁,也总会意识到宇宙的改变。童年一场夜雨过后,乡间泥路可谓处处都是池子。月光之下,片片群银,好像硬币。然后,绿月亮也会倒映在外国的湖泊上,倒映在苏格兰的湖泊上。
倒映在尼斯湖平静的水面上。
是的,我正在思考着尼斯湖的幽深湖底,思考着水下不为人知的秘密。水下的秘密也是我思维的秘密,在意识所不能触及的深处,水怪正在出生。不是流俗的蛇颈龙造型,也不是更流俗的鳗鱼假说,这是独属于尼斯湖的,苏格兰限定款的水怪。
在此之先,我则需要为尼斯湖水怪构建环境,构建个它生活得放松闲适的安乐窝。现实的尼斯湖已经有了个环境,但那环境还不行。这个环境得亲自出马来建设,直通幽暗深处,直通孕育尼斯湖水怪的子宫。拿着笔,抬起头,看见绿色月亮。它横跨时区,沟通了南中国的我与英伦三岛。它蕴藏着无数古今秘密。
写写画画,水怪的故乡。
首先需要先搭建好数理框架,让尼斯湖的一切,无论宏观微观,都按着这个框架良性运转。这我能做到。更多的草稿纸,更多的写写画画,以荣升造物主的快感,来履行“水怪必须诞生”的强力意志。我明白该怎么做。物理世界摹仿着数理世界,我的事业是至高无上的事业。
为了理论自洽,我得万分小心地拿捏常数,决不能酿成大祸。这不是可以敷衍的盖大楼,而是精巧非凡的造钟表,最小的细节失误,也足能让整个大系统崩溃。尼斯湖水怪不能生活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。它已经太摇摇欲坠了,它不能更摇摇欲坠了。
擦擦额头上的汗,再抬起头。没问题的,虽然西斜了,但它还是绿油油的葡萄一样的月亮。
这是尼斯湖水怪之诞生所必要的东西。
虽然月亮成了绿色,但白天的太阳却依旧那样,变都不变。在绝大多数日子里,只有节气变化能左右空中太阳的形态。走在阳光下,有时会觉得安慰,觉得这毕竟是熟悉的东西。白天也有绵绵秋雨,阴天薄云下,人什么都没法做。
树叶红了。
“唔,舅舅——找我来是?”
现在,从乡镇来的舅舅正坐在我面前,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家中的布置,间或抬起茶杯仔细端详。我等待着他的第一句话。
一分钟。
“是这么件事来着。”他换了个姿势,“我希望你请几天假,或者干脆就辞职。之后和我到老家去一趟,有些事需要你来做。”
“动物园?”
“嗯,不错,是动物园!”舅舅笑了几声,“是很重要的事情,也是非你莫属的事情。只不过,这现在还不能说。”
“我的工作才刚刚步入正轨……”
他在纸上写了个数字,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数字。
当天下午,我就收拾好行囊,打车到高铁站去了。舅舅困蔫蔫的,一路都在打哈欠,我怀疑他随时都可能睡着,只好拉着他快快办了上车的手续。候车厅的电视上放着新闻,大概是英国科学家们对绿月亮成因的讨论。翻译不好,没什么意思。
总归是大气成分那老一套。
“你不困吗?”舅舅像是有些奇怪,“中午都没睡觉。”
“不困。”我摇了摇头,“年轻嘛,午觉没那么重要的。更何况我昨晚也睡得早——那么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到了再说。”
这么着,他低下头,不久竟真发出了轻轻鼾声。所幸不大。我无奈地看看车站众生,觉得该做些什么发表些感想,最终却连站都没站起来。过不一会,外头又下雨了,雨点打在玻璃上,整个车站都被层薄薄水纱罩住。
一场秋雨一场寒啊,我想。等从老家归来时,我怕就有的受了。
我想,绿色的月亮,绝对会倒映在大地上,倒映在大地的每一片水洼和湖泊上。因此,就算有谁一辈子低头走路,只要来到积水潭旁,也总会意识到宇宙的改变。童年一场夜雨过后,乡间泥路可谓处处都是池子。月光之下,片片群银,好像硬币。然后,绿月亮也会倒映在外国的湖泊上,倒映在苏格兰的湖泊上。
倒映在尼斯湖平静的水面上。
高中时,古板的语文老师教我们作现代诗。他古板过头,不思进取,竟教导“写诗一定得押韵”的歪理,把一整个班的人都领上歪路。倒不是说写诗押韵有什么,只不过,确实没这“一定”的说法,更没这必要了。但古板归古板,这语文老师确实有点东西,谈押韵之理念头头是道。那么,我觉得这里需要一个韵脚。
对,物理公式也要韵脚。以系统论的观点来看,世界运行,本就是无穷无尽的重重押韵,层层叠叠,循环往复。会这样么?到也不尽然,但作为比喻或许还算恰当。总之,笔尖轻转,韵脚押成。
这是个流体方程。
第一个韵押好,后面的数字就顺理成章,自然而然地流动生成了。比起诗,也许倒更像音乐,稿纸演算不是数学推演,却是音符的编排。我意识到那深处尼斯湖水怪的躁动,它已经快要成熟,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入它的小小天地了。追逐斑海豹,朵颐鳗鱼,最后被伟大的圣哥伦巴怒斥一番,灰溜溜逃进大海里。这就是尼斯湖水怪的命运。
在构筑理论框架时,我也得考虑到这一命运。我得让尼斯湖通往浩瀚海洋,得让圣哥伦巴与他的忠仆按时出现,就像决定论那样。无妨,因为我有这能力,也必须有这能力。但还是先专心在尼斯湖一隅的好,海洋太浩瀚,得慢慢来,晚点说。
闲暇时,我会拿经院哲学的书来看,特别是奥古斯丁的。他试图构筑上帝之城,我则试图构筑水怪之湖,听起来似乎一天一地,实际却真正地暗中相同。这点很容易意识到,有共情力和想象力就肯定能意识到。其实也应该读点柏拉图的,毕竟从数理开始建造物理世界,确实正是理念论那套。但古希腊的书太难度,还不如从经院哲学这儿倒推。
这么着,在还没书写下牛顿的大发现时,我就把正片水域的流体方程搭建成了。
而且是音乐性,押着精妙绝伦之韵的。
萧瑟的山脉,灰蒙蒙的天幕。舅舅在国道上熟练地开着车,问他叫我来此到底何事,却仍然守口如瓶。抬头,没有绿月亮。理所当然的,现在可是白天,而且是云多多的无聊沉闷之白天。
“饿不饿?”他精神气十足地问我。
“有点。”我说实话,“不是说饿到哪里去了,但确实想吃些东西。”
他在前面一个路口拐弯,进入真正的故乡。于是山脉更萧瑟,天幕更灰蒙蒙,不时还有鸟儿们奇怪的叫声。不知什么鸟叫得那么怪,不像乌鸦,但有点类似的感觉。车在一个小县城里停了下来,是我熟悉的本地餐馆。当初离开这儿时,告别饭我也是在此吃的。倒算是完成了一个回环。
时过境迁,却什么都没变。
进得店门,服务员热情地跟舅舅打了个招呼,迎着我们到最好的位置去。落座后,便拿来菜单,常规流程,没什么“老三样”云云一说。舅舅代我点好了才,服务员便去后厨下单。下完单,因为没什么客人,他就直接和舅舅交谈了起来。我用南方的习惯拿茶水洗洗碗筷,要茶盅,却没有,只好倒进了拖把池里。
“月亮越来越绿了。”服务员像是在没话找话,“不,我是说真的,肉眼可见的变绿。科学家们说仪器显示没变化,但肉眼明明有变,干嘛偏相信仪器?”
“有道理。”舅舅点点头,呷口茶。
他不再说话。
简单解决午餐,我们继续出发。路变得不那么好走,好在舅舅车技不错,一路倒也是平稳。又过去约莫两个小时,已然是很下午的下午,我们终于接近目的地。天还是灰蒙蒙的,反复压抑,令人胸口堵着说不出话。绿月亮照着其他的时区,我无端觉得这很奇妙,多么奇妙。
我们的车在弯道一切,超过了运煤车的大头头。那司机焦躁地摁喇叭,而舅舅丝毫不理,反而微笑。他清醒得很,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“那现在能说了吧?”我央求道,“都走到这里来了,你就算担心我要临阵脱逃,我也逃不到哪儿去。”
“嗯……行啊!”他点点头,又猛踩一脚油门。
沉默有倾。
“我说?”
“总而言之,动物园里有只白老虎,你记得吧?”
我思考了会,不错,是有只白老虎。因为舅舅是园长,给我办了张员工证,进出园子不要钱,我小时候就常去动物园里面玩。一般是参观大象的,那时胆小,不敢到猛兽区狮虎山去——但我知道有白虎,一只年迈的老白虎。仅仅惊鸿一瞥的知道。
于是我点点头,用力地点头。
“白虎么,逃跑掉了。”舅舅转头,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,“你的任务呢,就是去把白虎给我逮回来,明白吗?逮回来后,钱照常付,咱家不见外。”
听完这话,我怔了好一会,不知究竟如何是好。而汽车却已经入得城内,驶上童年熟悉的街市。招牌换了,店面改了,可街市的样貌毕竟在那儿见过,然后被牢牢地记忆。然而,白虎呢?只惊鸿一瞥的白老虎呢?
何苦在我以为自己听错话时,又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再重复一遍呢?
经过镇图书馆后,雨恰逢其时地落下。针般细密的冷雨。
我想,绿色的月亮,绝对会倒映在大地上,倒映在大地的每一片水洼和湖泊上。因此,就算有谁一辈子低头走路,只要来到积水潭旁,也总会意识到宇宙的改变。童年一场夜雨过后,乡间泥路可谓处处都是池子。月光之下,片片群银,好像硬币。然后,绿月亮也会倒映在外国的湖泊上,倒映在苏格兰的湖泊上。
倒映在尼斯湖平静的水面上。
比起可以靠形式逻辑慢慢演算的理论构建,其他层面的内容可就要难多了。那可不是暴力硬推能解决的问题,那里有太多随机与偶性。一方面,随机与偶性不利于尼斯湖的存续,不利于水怪的安居,可另一方面,尼斯湖却本就是由随机与偶性组成的,我的尼斯湖之重建也少不得这点。一种矛盾,两类冲突。思来想去,还是得去看些历史书与社会书了,毕竟我需要圣哥伦巴。我需要至少一个圣哥伦巴。
慢悠悠的音乐,冰凉凉的水杯。要出生了,尼斯湖水怪就要离开温暖的羊水,进入独属于它的湖下世界了。
顺便还有些生物学方面的事情,主要是尼斯湖生态循环、物种分布。这方面没书可看,谁也不至于只专注在这个湖上,认认真真写本分析手册。无法,只能自由发挥了,自由发挥如设想圣哥伦巴七月的第一顿早餐(十有八九是炸鱼?)。绿色的月亮,有一轮绿色的月亮。绿色的月亮会照在圣徒的瓷盘子里。
瓷盘子是从中国进口的,那时好像六世纪,该是大乱的南北朝时期。连瓷盘子都带到苏格兰了,其他东西也该带点。带什么呢?知识肯定要,只要不被打成异端,就应当把能带的书都带过去。可惜考察历史,似乎又没这方面信息……莫不是连瓷盘子都没带呢?但绿月亮该照在那儿的,那儿好看。
瞎想一通,好歹放空放空心神后,我重新拿起笔来。继续推演。密密匝匝的公式们,已经快要打好尼斯湖之所是的理论地基。毕达哥拉斯会喜欢我的。说说进展:真的快要打好,进入下一阶段了。在新阶段,我主要会处理些物理公式具体表现方面的内容,说白了就是堆叠山岭排布岩石。大工程,但趣味性高些。
这里也要押韵,不过也没必要太上心,顺其自然就好了。押韵的物理定律注定结出押韵的现象果实,恰如那些植物……
斐波拉契数列下,分形的小花儿。
舅舅把麻醉枪交给了我,长杆,颇有分量。若不是练过点肌肉,我大概拿都拿不起来。麻醉针剂是国外进口的,见效速度全球第一,不过药效短点,只有半小时。我试着摆了几个姿势——能行。我意识到我能行,能扣动扳机,击倒猛兽。
黄昏将至,天尽头一片血红,气氛渲染得不错。微风,曳动衣摆的微风。我笑一笑,真有了那种壮士远行的感觉。舅舅也笑着,但笑意凝重。他会不会知道什么秘密,那种让我再也轻松不起来的秘密呢?怕是会。那么,我倒要感谢他的沉默不言……
“因为唯有你可以找到老虎。”他说,“一串串老虎在夜月潜逃,进入梦的世界。那不是普通员工可以开枪的地方。但你可以,为什么呢?因为……”
“这是个天大的秘密。”我郑重点头,“一旦捅破这个秘密,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。秘密——等逮到老虎后再揭晓?”
“嗯,那差不多是时候。”
“就现在而言,下一步怎么说?”
“等到绿色月亮升起,然后,进入最深的井底。”
不是下水道井,也不是确实很深的矿井。矿井固然深深不假,但毕竟有个限度,能被量化。最深的井,决不能是物理层面最深的,否则总会存在更深的井,至少存在“更深的井”之潜能,不够彻底。我们希求的是一口形而上的深井,不过,还需要一口真正的井作为连接,作为仪式。
这口井在动物园北边的山坡上,没什么特别。井以前是拿来打水的,一代代孔雀和猕猴,就靠着这井水在铁笼子里长大,死去,变成纪念商品。即使自来水系统发展成熟,为了省钱,大家还主要打水来用。直到某天,这口井再也不出水了,成为了一口枯井。
所有人都很疑惑,最后归结到远处的地震上去。非常牵强的归结,一如科学家们对绿月亮成因所做。不过影响不大,枯了就枯了便是。拿石板把井口一挡,再不去那,权当山上就没存在过什么人造物。长此以往,一年一年,枯井永远被挡着。那有个自成一统的空间,与世隔绝,是历史与传言的世外桃源。
传言中,就有个“无底井”说法的。在揭开石板前,谁能打包票说传言是假的呢?既然不能,那么,井说不定就真无底了。有这个可能性的。
“但从常识来讲,井肯定有底的。”舅舅正想办法启动游园车,“所以,你只能不做定论,直接进入井里,然后找到‘无底’的这条可能性。接下来的事,你我都清楚怎么搞。”
“你在要求我不打开石板,就直接进入井里不是?”我皱了皱眉头。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他道,“我要求你进入模态的井底世界中,然后自己确定一条本不可能存在的路。这听起来不可思议,却唯一可行——你知道的,一串串衔着尾巴的白老虎已经嵌入其中了,再不抓紧,咱就将在模态的井底‘歧路亡虎’……”
“一切听你的。”
“嗯,那就先到了再说。”
游园车开不快,慢悠悠的,简直让人担心它到底能在天黑前到达北山不能。一路上的动物们都好像屏气息声,并不叫唤扰动。夕阳把树木的影子拉得很长,群鸟归巢,不时有变形的飞影在水泥地面一闪而过。我心一片不可言说的感情,是真正的捉摸不透,不可言说。
一串串衔着尾巴的白老虎?
月出东山,熟悉而乖离的绿色。
是的,这里四周都是山,四周都是井沿。一点不错,我想,我已经在口且大且深的敞开之井里了。
我想,绿色的月亮,绝对会倒映在大地上,倒映在大地的每一片水洼和湖泊上。因此,就算有谁一辈子低头走路,只要来到积水潭旁,也总会意识到宇宙的改变。童年一场夜雨过后,乡间泥路可谓处处都是池子。月光之下,片片群银,好像硬币。然后,绿月亮也会倒映在外国的湖泊上,倒映在苏格兰的湖泊上。
倒映在尼斯湖平静的水面上。
我预感到降生的邻近,抬起头,可惜少了颗伯利恒之星。也罢,绿月亮倒要比伯利恒之星更震撼,而我自身,应该也有资格同时充当东方三博士与圣天使。遵循地质学准则,我一层层岩石铺得有理有据,充分考量了从自然界到人类的全部历史。跟游戏制作者一样,我也在土壤深处埋了些“彩蛋”,知道的人一看便知。
很有成就感的事业。
这么着,我预想到了一个精彩的韵脚——一层层沉积岩,百年后英国游客野餐时,篮子里放的千层蛋糕。
当然,还是干正事要紧。那么,基本的地理框架确实是一点点搞好了,搞得又快又好。有时遇到不兼容现象,就临时检查下物理定律,看是不是哪里出错,及时修正。绿色的月亮是如此好看,只可惜现在还没能有东西承接它的映像,不论积水潭还是瓷盘。苏格兰的高地峡谷,或许可以复刻下亚当斯的知名照片《月升》。
如此美妙月色,正该吃点夜宵。
从冰箱里拿出剩饭菜,还拆了包月饼,我好好欣赏了会儿月亮。现在不是中秋节,不过既然月亮又大又圆,那还是该吃点月饼应景的。四下一片静谧,不闻鸣虫夜鸟,即使风声都那么暗弱。慢慢有了饱腹感。随手翻了翻英国历史书,刚好看到了关于“狼人”的词条。假使狼人真的存在,那么,它们在变作绿色的月亮下,是否会以与从前不同的姿态长嗥?
说不定白色人种,却要变成绿毛皮的狼人了。我相信绿毛狼人,觉得很好笑。绿毛狼人说不定长得像苏斯博士童话《圣诞怪杰》的格林奇一样,然后,格林奇策划偷走整个圣诞节,那绿毛狼人差不多就会想偷走月亮。
那可不行,尼斯湖水怪还是需要这颗绿月亮的。若真有那么一天,我就该拿起武器——虽然只有笔和平底锅,为了保卫月亮而战。我这边的盟友部队,但力量都很强劲。那是仙子月人、蟾蜍兔子、白虎……
白虎?
楚地传说,月宫中的白虎。
我下得深深的井中。
舅舅确实在动物园生活得够久,对铁丝网与铁丝网间的门道实在轻车熟路。不打开井盖而进入井内,听起来好像只能靠茅山道术,但即使这,他也有着山人的妙法。而于此之前,他还到仓库里给我拿来了防咬服,拿来充满电的手电筒。这些东西面对老虎其实全然无用,不过,毕竟是象征。
穿着防咬服,扛着麻醉枪,我于是成为战士。那时,他比个大拇指,而我满意一笑。
再之后,我就进入了井里。实在不可思议的方法,实在出人意料的手段,但真落到实处,却又是如此轻松简单——好像魔术师在手心点起火苗,转转眼珠,一口吞掉。总而言之,我已在井中。井壁滑溜溜湿冷冷,扒拉不住,只能急速下降。
但我不怕的。可能性是不会被杀死的。
哪怕粉身碎骨,我也可以作为假说的幽魂而活。直到哪天有个冒失鬼大咧咧掀开石板,将我“依旧存活”的可能性给抹杀去。这是舅舅的理论,是老动物园人的经验之谈。他信仰,因此我也该信仰,宛若猴子信仰香蕉,蒙古狼信仰月亮。即使变绿了,也要信仰。
大学课堂上,马原老师提了尼采。他认为尼采有句话说得极好:“轻捷的足是神性的象征。”以此为原点,不断引申,建立在羽毛和纤细蛛丝的轻盈世界构成了。这个小宇宙是那么轻,那么柔软,以至于飘在风中,永不触底。它在风中自转,舞之蹈之。但又有一种永不触底,那并非轻盈了,而仅仅是无底可触罢。无底洞内,人无限下坠,越下坠越意识到自己的沉沉重量,可毕竟永不触底。不是飞鸟,而是秤砣。
现在的我就是后者,不过有区别。区别即是,虽然一方面“在这口永动之井里,我无限下坠”不假,但另一方面,作为可能性,我又确乎非常轻盈。只有麻醉枪是沉重的,扳机略略闪光,像是个扣动的魅惑。
明明没有外在光源,扳机为什么会发光呢?——
直到坠落了很久后,我才明白。那是我眼里闪的光,是我自己心中的魅惑。在独我一人的井中,我只能瞄准一个对象,那对象不是别的,正是我自己。
“装填。”
“发射。”
剧痛自跖骨传来,紧接着是酸懒懒的麻痹感。我知道,我马上就要昏睡过去了。
我很后悔,可困意却不可阻挡地来袭。扳机的闪光已然消失,我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。很后悔可还是该做的事。一个完结的魅惑,一个
缺少句读的秘密。
我想,绿色的月亮,绝对会倒映在大地上,倒映在大地的每一片水洼和湖泊上。因此,就算有谁一辈子低头走路,只要来到积水潭旁,也总会意识到宇宙的改变。童年一场夜雨过后,乡间泥路可谓处处都是池子。月光之下,片片群银,好像硬币。然后,绿月亮也会倒映在外国的湖泊上,倒映在苏格兰的湖泊上。
倒映在尼斯湖平静的水面上。
只有最恶毒而没良心的家伙,才会去袭击一位正将分娩的孕妇。这种暴行岂止没道德,简直连兽性的底线都要不复存在了——何其暴虐!但道理是讲给人听的,也只有人才要遵守所谓的道德。这个世上,非人何其多也,我的好话,这帮家伙们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?
尼斯湖水怪渐渐要成熟了,它的形象在不可形容的羊水中不断变幻,什么状态都不在话下。而它的襁褓,它的摇篮,我分明也快要做好。明明合该是大喜的日子,怎么就偏偏招来了这些非人呢?真不知道它们在图什么!永动井里传来罪恶的叫唤,令人想起苏联克拉克深钻孔侵入地狱的传说。那些谎言!实体的密谋诞生自非实体的谎言!
形象可憎的,生着长长绿毛的狼人们。
我把门窗加固,全都锁得死死,独留下一扇不关。我得用那扇